烧火
发布时间:2021-12-22浏览次数:743
北方冬至是要吃饺子的,据说冬至吃了饺子不会冻耳朵。南方的风俗就各处相异了,岭南一带要吃汤圆,黔西南地区有些地方还要吃狗肉。我的家在贵州六盘水,那边在冬至没有什么特殊的风俗仪式,我唯一记得的是烧火。有些富裕人家杀年猪杀得早,烧的是松树枝和柏树干,是为了把松柏的清香味道熏到腊肉里边去。
我家烧火就单纯得多,只是为了取暖,所以烧的东西也就不一样,都是秋收过后,地里风干的大豆秸秆。把豆子摘完之后,把豆秸连根挖起,相当于耕了一遍地,豆秸扔到一边,不久之后,就可以集中起来背回家存放着。
云贵高原上冬天来得很迅猛,前一天还在穿着短袖撒欢,第二天可能就得穿着棉袄才敢出门。在家里准备饭食的老人耐不住这种阴冷,就会抱一些豆秸来烧火取暖。豆秸是很好的燃烧物,一根火柴就可以点燃了,而且烧起来会有噼里啪啦的热闹声响。
男孩子喜欢玩火,但是引火这个活不是谁都能干的。我经常自告奋勇引火,但是因为豆秸堆得太密,火星迟迟无法变成火焰,燃烧不充分的豆秸冒出的烟雾又呛人又辣眼睛。爷爷看不下去了,就会把我扒拉开,伏下身子,呼呼两口一吹,火焰就冒了起来。
我小时候极不服输,所以现在想起来,脑袋里还是会无端浮现出一个肉嘟嘟的小男孩,满脸黑灰,眼睛熏得发红,握着拳头表示马上就可以点燃了,都怪爷爷抢了功劳的惫懒模样。
烧着豆秸的时候,爷爷会端个矮矮的小板凳坐在火焰前抽旱烟。我不喜欢火焰有条不紊地燃烧,噼里啪啦的,无趣极了,若是正好有小朋友在外边叫我的名字,我就会不管脸上黑乎乎直接跑出去,看到他脸上也有黑灰我就明白了。
小孩玩起来是不知道冷的,天黑得早,爷爷会在天黑前站在家门口大声叫我回家。这时候我就得回家了,要是等叫我人变成了老爹或者老妈,那我大概率是要挨一顿揍了。
不过这一次还是挨揍了,原因是爷爷看见我就穿着一个半袖,赶紧把我拎到了火边。爷爷是怕我冻着,但是被老妈看见了,她抽出一根长的豆秸,熟练地撸掉多余的枝节,只余一根又细又长的枝干,扯过我的手心便抽,“你看你这乌鸦爪子,一天就在外边疯跑。”
爷爷就会劝了,“算了算了,给他穿件衣服再打吧。”爷爷这是缓兵之计,因为老妈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而且也怕我挣扎打滚把刚穿的衣服再给弄脏,也就不了了之了。
围在豆秸边吃过晚饭之后,大人就不让我再出去疯跑了,爷爷会把我拉到怀里用胡茬扎我的脸,我觉得很痒,挣扎起来一脚把燃烧的豆秸给揣出一大堆火星,于是我又被揍了一顿。
如果我能坚持陪大人们摆龙门阵(贵州地区的方言,意为“聊天”)到很晚,大人们就会埋几个土豆在麦秸灰里,继续在白灰上烧火,等土豆被扒拉出来的时候,里边会很软糯烫嘴,外边则会变成类似锅巴的硬壳,好吃极了,蘸上辣椒面面更是风味俱佳。
吃上这样焖烤出来的土豆本来是一件很好很好的事,坏就坏在,我不该多嘴:“你们每天等我睡觉之后都吃这个呀?”
……
然后我又被老妈揍了一顿,还叫我不许哭,去睡觉,我只能抽抽搭搭地去睡觉,委屈极了。
南宁是一个温暖的地方,冬天的严酷寒冷在此地并不突出,参加工作以后再也没有烧火的机会,火坑里刨出来的黑土豆也有很多年没有再见了,我不知怎的有些许想念那烟熏火燎的粗粝味道。电话那头的母亲指责我身在福中不知福,这些年的日子可比以前苦兮兮的日子好过多了,听着母亲的絮叨,我忽然知晓了许多跟我一样坚守在施工一线的建设者心中的柔软牵挂,顾小家,然后顾大家,便足以成为我们留下的理由了。